我宛如一只飞鸟,栖落在祁门的柏溪村。
此时,连下了几日的雨虽已止息,但天空依旧阴沉,云彩厚重,偶有从云缝间透出的些许湛蓝,方能让人领略高远天空的姿容;大地的翠色,被雨水冲洗得鲜亮,散发着鲜嫩欲滴的气息;一些云雾在山间悠悠飘荡,姿态轻盈却又温婉柔媚,令人难以揣度其心思。溪水在层叠的翠色之间奔腾呼啸,往昔的柔和与清澈已然消逝,徒增了几分莽撞与浑浊。一层轻纱似的薄雾浮于水面,遮掩了某些东西,让溪水看上去略显虚幻。而在这青山绿水之间,淡淡的云雾之中,错落分布着一些村落,皆是白墙黛瓦的楼房,皆有蜿蜒的水泥路相互连接。我被眼前的这番景象所折服,不禁感慨,在尘世的喧嚣与浮躁之外,竟还留存着如此山明水秀、诗情画意的纯净之所。
黄山市文化和旅游局供图
此次我来到柏溪,除了欣赏美景,便是寻根溯源。常听族中长辈提及,我的先祖于元末之时方才从这里迁徙至桐城。一晃六百多年过去,光氏历代先祖,踏上了一条勤耕苦读、修身齐家的道路,赢得了“书香门第桂花根”的美誉。明清两朝,先祖先后有六人荣登进士榜,而考取举人、秀才以及在国子监肄业的太学生更是数不胜数。
傍晚时分,我已立身于柏溪之上的钟秀桥。此桥连接着柏溪的上街与下街,桥上建有走廊,颇具现代风格。但桥墩古朴敦实,傲然抵御着湍急溪流的冲击。这时,桥上走过一位老者,我向他询问桥的历史,他告诉我,只知晓三百年前曾有过修缮,言外之意,这座桥的年代更为久远。
当年祁门山陵众多而耕地稀少,土地贫瘠,先祖为谋求生计,便离家外出寻觅生存之地。想必是走过这座桥,沿着徽州府至安庆府的古驿道,跨越大洪岭,渡过长江天险,抵达那时富裕的桐城定居。想当年山高路险,他们克服重重困难,无畏险阻,一路艰辛,耗费数十日光阴。而今我从桐城经高速抵达柏溪,仅需一个半小时,极为便捷。
街上行人寥寥,唯有我的脚步声,打破了柏溪街的寂静。一只慵懒的老猫,带着几只活泼的小猫,在门前嬉戏或安卧,见有生人前来,只是慵懒地抬了抬头,“喵”了一声。街道不长,片刻之间,我又行至一条溪边。溪上亦有一座平板桥,不见古老的模样。这溪依旧称作柏溪,应是柏溪的支流。桥上坐着几个乘凉的男子,或高谈阔论,或沉思静默,都在享受着柏溪带来的缕缕清凉。
聆听他们的交谈,是那般自然而真切,仿佛是古老村落中一首永不休止的生活赞歌。我走到他们跟前,询问其中一位精瘦的老者,他抬起头,面带微笑地告诉我,他老家在安庆怀宁县,他的祖上很早便迁居柏溪。我的祖上从柏溪迁出,他的祖上迁来,想必有着不同的缘由,这就如同鸟儿,迁徙皆有因由,皆是它们的自由。
过溪不远处,便是不算高的燕山,因其山体形态仿若一只燕子而得名。我对这座山满怀好奇,又问老人,他侧过身,指着燕山对我说道:山上风景甚佳,是网红摄影打卡地。倘若清晨登山观日出,可领略天地间壮美的景观。然而,天气变幻无常,我此行恐难以登上燕山观赏日出了。
夜色被归巢的鸟儿渐渐驮来,踏着暮色,我入住一家农家乐。主人叫许古胜,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曾在桐城县消防中队服役,因而对来自桐城的我们,倍感亲切。他为我们准备的晚餐,皆是纯天然的菜肴,每一道皆取自周边的农田与山林,品尝一口,便知晓是大自然的恩赐。酒席间,我与他交流,得知柏溪是因溪畔生长着众多柏树而得名,并非因姓柏的人居住于此。另外,我还了解到柏溪早已没有光姓之人,他也说自己并非本地原住民,其祖上亦如鸟儿一般从外地迁来。
晚饭后,我再次来到钟秀桥。桥下水流声响亮,桥上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水面,宛如铺上了一层晶亮,然而一如既往流淌着的溪水,却无法带走一丝光亮。桥上不知何时坐着几位纳凉的老奶奶,她们轻摇蒲扇,谈论着家长里短。看到她们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,洋溢着慈祥的笑容,我的心中顿感温暖与安宁。岁月悠长,生活平静。在她们那里,时间仿佛慢了下来,我体悟到了那份从容、那份宁静、那份诗意。也似乎领悟了一种生活的态度,找到了一个心灵能够沉淀的所在。
清晨起身,云彩依旧浓密,阳光难以穿透。但大地清新,原野上有晨雾,像轻纱一般笼罩一切。漫步在柏溪边,溪水依然汹涌奔腾,发出震耳的响声。薄雾笼罩在水面上,与周围的景色相互交融,如梦如幻。那座石板桥下,几个女子一边洗衣,一边闲聊,身影倒映在水中,增添了几分生活的韵味。
沿着街边的道路,我放慢脚步,绕行一圈,只为聆听一些柏溪生活的声音,感受一些柏溪田园的美好。我的脚步或许在重合着祖先的足迹,尽管他们早已远去;我呼吸着柏溪清新的空气,尽管他们呼吸过的早已消散。但我不在意这些,我只期望在我放慢的脚步和轻轻的呼吸中,都能怀有刻骨铭心的思绪,都能怀有坚定不移的尊崇。
岁月的长河在柏溪之上缓缓流淌,却未曾带走它的古朴与宁静。在柏溪村,我如同一只鸟儿落下,寻寻觅觅之后,终要回飞。但在此所享受到的宁静、诗意与满足,还有所目睹的每一处景色,每一个瞬间,都已被我深深铭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