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，去看高一住校的儿子，本该欢喜的。
落针可闻的教室里，儿子一直在奋笔疾书。离开我的监管，也没有老师看堂，能有这样端正的学习态度，让我很满意。站在窗户边，我痴痴地看，痴痴地想，心里甚至还闪过一丝责备：他为何就不能早一点这样认真地去学？
下课铃声乍起，离开座位的孩子如同一个个跳跃的音符，汇聚成一曲活泼的青春之歌。就要与儿子相见，我的心开始了澎湃。儿子却仍旧钉在座椅上，埋头做题，我只好央同学帮忙叫他。儿子走出教室，见是我，脚步立即放缓，磨磨蹭蹭地走到近前，一脸茫然，也没有跟我打招呼的意思。
李春华/摄
父子俩好些天没见，本应该有话可说。但是，事与愿违。儿子低着头呆在我的身边，双手沿着裤线下垂，来回不停地倒着脚，离我还足足有一米之遥。我问了他几句，只听到咕哝了几下，不知所云。我只好上前一步，儿子却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一步，抬起头，蓄着泪，目光根本不敢与我触碰。我想亲密地来次“摸头杀”，他的头却歪向了外面的夜空。那天空渺远得不可触摸，我与儿子之间的距离竟然同样如此。
本想再叮嘱几句，诸如不要与习惯不好的同学缠搅，要珍惜时间为三年后的高考拼一把之类。看着委屈得像是犯了错的儿子，也就不敢再多言。但是，儿子那渐行渐远的言行举止又深深地刺痛了我，让我陷入沉思之中。
儿子从小就很听话。我时常告诉他，要做一个有涵养、有教养的孩子，绝对不能骂人打架，还给他勾画了一个谦谦有礼的形象。他偶尔冒出一句粗话，就会引发我的训斥。有几次，他哭着告诉我，有个同学会用肮脏恶毒的话骂他和家人，我也没有安慰他，只是要求他不要和对方一般见识，也不要对骂，可以寻求老师的帮助。这种唾面自干式的忍让，反而让这个孩子变得肆无忌惮。儿子即使挨了打，也不敢告诉我。在老师那里得知后，我问儿子为何挨打了也不说。儿子立刻委屈得泪流满面。原来，他是害怕还手打架，会受到我的责罚。我没有想到，他的听话会让他遭到无妄之灾。
我一心想着儿子要成长为我希望的样子，即便是普通的北瓜，我也要给它裹上套模造出罕见的人参果来。我经常给他说起自己和他的姑姑、表哥们的求学往事，激励他勤勉努力，一心向学。儿子也是按照我的规划在成长，在努力。望子成龙，将要从蓝图走向现实。进入初中，儿子的成绩始终位居全校第一方阵。欣慰之余，我也如临大敌，生怕外界因素干扰他学习。只要他打开电视，或是偷拿他母亲手机，我轻则说教，重则呵斥，责怪他找借口虚度光阴，认不清中考的严峻形势。自此，父子矛盾日益尖锐，进入叛逆期的儿子选择了躺平。偷着买手机，跟不学习的同学借手机，趁着父母深夜熟睡，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彻底放飞了自我。从听话懂事到油盐不进，手机游戏就能改变一个人。后来，儿子向他的高一班主任自述了那段经历，并表示极其不满我和他的初中老师无休止的说教，讨厌我们只关心成绩而忽略了他的烦恼。他从未与我言说这样的话，而我也从未探查过他的内心。
这样的状态，遭遇挫折是必然的。与心仪的高中失之交臂，儿子不甘心也很颓废。他又偷买了旧手机，继续沉迷游戏。我对此极为不满，说了一些很刺耳的话。这让儿子“乖巧”许多，也答应我暂时去住校。开学后的军训，我也长在了围墙上。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，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了。军训结束后，我决定不再让儿子住校，生怕离得远，管不着。儿子却不听，还与我发生了冲突。本来住校就是权宜之计，就是想让儿子知难惜难，知难而进。没想到弄巧成拙。在老师的劝慰下，我不得不接受了儿子的选择。此后，我都会关注他一日三餐的校园卡消费记录。有一次，因为没有看到午饭的消费记录，我急得一中午都在胡思乱想，猜测他是不是生了病还是胃口不好，忧心忡忡地赶到学校。见到了还在午睡中的儿子，我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。
想把他箍在身边，心却越来越远。中秋节假期，儿子始终与我保持距离，一言不发，也没有好脸色。也许，于他而言，我的爱就像是套模，让他感到禁锢，感到窒息，想要逃脱。攥在手里是爱，放手何尝不是？现在，也许我真的要改变自己，也真的要学会放手了。